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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8章 晴天如何有霹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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徐陽回老家的時候我去送他,他信誓旦旦地向我承諾,“一一,三日後我就回來,等過兩天挑個吉祥的日子,我就去你家。”

我點點頭,叮囑他路上小心。

上午店裏向來比較清閑,我回去之後,百無聊賴,就站在貨架旁擺弄那些陶器。那日陽光很好,念念說,她在鄰街看到了一款衣服,很是喜歡,想讓小優過去幫她看看。我看店裏也沒什麽要忙的,也便欣然應允。

只是我忘了,上天的邏輯與我們人類並不相同,他想讓你發生點什麽事的時候,必定會神不知鬼不覺地支開你身邊所有人,使你陷入孤立無援之地,似乎只有這樣,才能表現出最強烈的悲劇色彩,以滿足他老人家低級的惡趣味。

不過我想,就算我時刻銘記著這一點也沒用,我區區一個凡夫俗子、一屆女流之輩,實在是琢磨不透,他老人家什麽時候會犯惡癮,也不知道它是怎麽一個犯法。

那日陽光正好,我剛送走了一波客人,正哼著不著調的歌,拿著抹布去拭陶器上的灰塵。

陳曉曦就是在這個時候進來的。

她進來的時候,我手裏剛拿上一個自己燒制的陶器,聽著身後有腳步聲,只當是顧客,便邊擦拭著手中的陶器邊說了聲,“歡迎光臨。”

然後我微笑著轉身,就看到了陳曉曦。

瞬時那一抹微笑在我臉上凝結,然後脆成渣渣,散落在周遭的空氣裏,無從尋覓。

眼前的人蓬頭垢面,雙目猩紅,大大的眼袋和黑眼圈齊齊展現在臉上,一點不像陳曉曦以往的模樣。

她在我面前站定,定定地看了我半晌,突然冷笑了聲,“程一一,霍明遠死了,你滿意了吧?”

我一楞,手裏的陶器瞬時脫落,砰地一聲碎了一地。

“你說什麽?”我擡頭看向她的眼睛,“你在開什麽玩笑呢!一點也不好……”

“開玩笑?”陳曉曦冷哼,突然大哭起來,發了瘋似的搖著我的肩膀,“程一一,你為什麽要告訴他蘇晴在哪裏,為什麽不放過我們?我們倆好好的,你為什麽要來破壞,為什麽要讓他去送死?為什麽?”

陳曉曦的話就那麽突兀地撞進我的耳朵裏。我覺得鼓膜一陣發疼,聽不清楚她在說什麽。卻清清楚楚地聽到,她說,霍明遠,死了。

可是怎麽可能?霍明遠,怎麽會死了呢?

前段時間他還出現在我的面前,還低聲下氣、委曲求全,現在,陳曉曦卻說,他死了?

我尚未從這個消息中反應過來,陳曉曦便突然放手,使勁把我推到地上,然後退了兩步,自嘲中又帶著絕望地笑了笑,突然沖上來抓起貨架上的東西就往地上摔。

陶瓷和琉璃砸在地上,劈裏啪啦地響,夾雜著她撕心裂肺的喊叫,沒由的讓人膽戰心驚。

我起身去攔她,卻又被她推到在地。我從來沒想到柔柔弱弱的陳曉曦竟會有這麽大的力氣。我也從沒想到過,向來溫溫柔柔的陳曉曦,竟然會有一天像潑婦一樣,在大庭廣眾之下發瘋似的咆哮摔東西。

我更沒有想到,我第一次見識到她這一面的時候,竟然是在這樣的情形下。

女人發起瘋來,總是恨不得毀天滅地。

我的手在摔倒的時候按在了陶瓷碎片上,正郁郁地往外冒著血,想爬起來,卻覺得左腿腳踝處鉆心的疼,怎麽都使不上力來,應該是摔倒的時候崴到了。我慌亂地摸摸口袋,想打電話,卻怎麽都找不到電話在哪裏。

我們的動靜越鬧越大,門外聚集的人也越來越多。陽光漸漸地被人影遮擋,只有些微的光線吝惜地照射進來,不算柔和的光落在碎了一地的陶瓷琉璃上,愈發顯得周遭怪古嶙峋。周圍的世界突然變得陌生起來,我轉過眼來看了看門口的人群,他們一個個往裏望著,臉上帶著我無暇揣摩的神情。

沒有人上來制止這一切。

我不再看他們。中國自古就有古訓,“各人自掃門前雪,莫管他人瓦上霜”,想來他們站在一邊冷眼旁觀也算正常。他們不想牽涉進來,我只能自己面對這一切。

我看著陳曉曦發了瘋地在店裏摔砸東西,琉璃珠與陶瓷與地面相撞,劈啪作響,把我的耳膜震得突突發疼。可我還是聽到了她撕心裂肺的咆哮,“為什麽要這樣?!為什麽要讓他去送死……我們本來好好的,你為什麽要這樣……”

為什麽會這樣?我也好想問一句,為什麽?

我忍著手腳的疼痛努力地站起身來,想要去攔住她,想要她冷靜下來,還想要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。可是我的頭突然疼得厲害,陳曉曦踉蹌的身影在我眼中晃來晃去,最終化作一抹模糊的光斑,忽而消失不見。

再醒來時,是躺在醫院的病床上,爸爸媽媽都在,一臉的焦急與擔憂。

“一一,你怎麽樣了?頭暈嗎?手疼嗎?還有哪裏不舒服?跟媽說。”媽媽仿佛突然間老了幾歲,眉眼間都是藏不住的滄桑。

“一一這才剛醒,你先別急,讓孩子緩緩。”是爸爸的聲音,溫和慈祥。

“媽,爸,”我輕輕開口,“陳曉曦說,霍明遠死了。”

我定定地盯著他們,等著他們跟我說,“傻孩子,做噩夢了吧?”

就如我小時候時那樣。

然而沒有。

醫院裏,靜得只聽得到呼吸的聲音。

門突然被推開,林溪大踏步進來,帶著一身的寒氣。

“一一醒了?”他脫掉大衣放在床尾,伸手碰了碰我的額頭,“怎麽燒還沒退嗎?”

我縮了縮脖子,“是你的手太涼了……”

爸爸給林溪倒了杯熱水,遞給林溪,又拍了拍他的肩膀,說道,“辛苦你了,林溪。”

“程叔怎麽跟我還這麽客氣,”林溪笑笑,接過水杯,“都辦妥了,不用擔心。”

“陳曉曦呢?”我伸出手來,想要拉拉林溪的衣角,卻發現自己的手被裹得像粽子一樣,微微一動,還鉆心的疼。

“已經安置好了。你別想那麽多了,有我們呢,”林溪把我的手放好,安撫地對我笑笑,“乖,再睡一覺,醒來一切就都好了。”

“陳曉曦說,”我看著林溪,突然眼眶便有些濕潤,“霍明遠死了。”

我分明感覺到林溪握著我的手僵了一下。

“怎麽死的?”我的聲音無法抑制地顫抖,“也是……出車禍嗎?”

“不是不是,”媽媽搶口答道,坐在床邊替我掖了掖被角,又把我有些淩亂的頭發撫到一邊,嘴角扯出一點笑來,“一一乖,先不要想那麽多好不好?醫生說你摔倒的時候撞到了頭,可能有些輕微的腦震蕩。再加上傷口發炎,發了高燒,需要靜養段時間。等過段時間我們再談,好嗎?”

“林溪……”我看向林溪,嘴唇依舊止不住顫抖,“你告訴我,他是怎麽死的?”

“恐怖襲擊,”林溪定定地看著我,深邃的眼眸中目光極為悲切,“他在回來的路上,要從昆明轉車。一一,你知道的,前兩天各大媒體都在報道,昆明火車站……”

“所以,如果我沒有告訴他蘇晴的地址,他就不會死了,對不對?”我努力地想在嘴角扯出一點笑,像以前的蘇晴那樣偽裝著很堅強,卻是半點都做不到。

“一一,你別這樣。”媽媽俯下身來抱著我,“各人都有各人的命數,誰也預料不到……”

“不是的,媽……”我哽咽著,“如果我沒有給霍明遠蘇晴的地址,他就不會去雲南,如果他沒有去雲南,就不會去昆明火車站,如果他沒有去昆明火車站,現在就還好好的,陳曉曦也會好好的,一切就都好好的……”

“一一……”

“為什麽我要告訴他蘇晴的地址呢?”我終於忍不住哭出聲來,“他問了我那麽多次我都沒給,為什麽偏偏這次就給了呢?”

“可是不是的,”我搖搖頭,淚水順著眼角滑進頭發裏,“我沒想到他會因此死去。我沒想到秦阿姨會出車禍,沒想到霍明遠會出事。我明明想讓一切都好好的,為什麽結果卻總是恰恰相反呢?可是我真的是想讓一切都好好的啊……”

“不是你的錯,不是一一的錯,”媽媽親吻著我的鬢角,一遍一遍地重覆。

然後我的世界,再次陷入一片混沌之中。

依稀中,我似乎看到蘇晴在向我招手,多日不見,她似乎比以前更美了。她穿著一身白色紗衣,風一吹,衣袂翻飛,美麗卻又縹緲至極。她顧盼生輝,薄唇微抿,輕輕喊著,“一一”。

我向她飛奔過去,卻見她越退越遠,越退越遠。我沖她大喊,“蘇晴——”

她笑了,一如當初初見時的模樣,溫柔、美麗,卻又帶著一種疏遠。我心裏一慌,聲音都有些發抖,“蘇晴,我是一一,你不認識我了嗎?”

“一一,我怎麽可能不認識呢?”她的笑容開始有了溫度,如每次我們嬉笑玩鬧時那樣,甜美中帶著些羞澀,羞澀中又帶著些許寵溺。只聽她說,“一一是我最好的朋友啊,我怎麽會不認識呢!”

我心裏一松,卻見她的笑容越來越張揚,越來越誇張,漸漸地,秀美的臉都變得有些猙獰。她飛奔到我的面前來,瞪大了雙眼看我,她的眼睛向來靈動,此刻卻目眥盡裂,她薄唇輕啟,柔聲似水,像戀人的呢喃,“一一啊,害死了我的媽媽,又害死了我的愛人,我怎麽會不認識呢?”

於是我頓時如墜冰窟,慌亂地向她解釋,“蘇晴……我不是故意的……”

“我知道,”蘇晴轉身,幾近瘋狂地笑了笑,“你哪次是故意的呢?”

“蘇晴……”我伸手去拉她的手,只覺觸手冰冷,我嚇了一跳,“蘇晴你怎麽了?”

她沒有答話,甩開我的手就往前奔去,我喊著她的名字,拼命追她,卻是越追越遠。

然後,眼睜睜地,看她消失在我的視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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